完成這項儀式之後不久,在泳池碰到正在站救生員的學弟,站著閒聊著一會後,他佩服地說「學長,你真厲害,聽說你跑環校十圈耶!」
「只是一種儀式,因為對它有感情。」
「學長真是重感情的人」。
「每天花時間把汗水灑在東華環校的道路上,相較於只是騎著機車經過的其它東華人,它實在是填充了自己這些日子來的各種心情與各種程度不一的痛苦,我想,感情就是這樣培養出來的。像這個泳池一樣,每天花時間待在它裡頭來來回回地游著,要離開了,怎麼可能捨得呢!雖然不是多麼高級的泳池。但它們對我來說有著獨特的意義。」不自覺地對學弟這樣說出來以後才忽然發現自己想要這麼做的明確理由。
時間:7:00~17:10,里程:67公里。(嚕嚕七圈:46.9公里;波肥五圈:33.5公里;志榮三圈:20.1公里;彥彰、Iris、佩、仕寧、哲瑜一圈)
謝謝Iris提供休息場地、食物還幫忙照相;謝謝Dana送來的西瓜汁。
2009/6/24早上六點五十分來到志學門前的麥味登早餐店,沒想到Iris還特地幫我訂了一個位子,上面還大辣辣地寫著自己要跑環校十圈,真是的,這樣的話,如果最後太累說不想跑了都不行了。不過,也還好有這個位子,和這個位子上在十個小時中間所擺上的各種飲料和食物,讓身體能好好地休息,最後才能順利跑完。
- 第一圈,七點整起跑。波肥、嚕嚕和彥彰陪跑,44鐘。
剛跑出去時的天氣是完美的陰天,視野所及天空的50%鋪上了厚度剛好的雲,整個縱谷被保護地好好的,被隔離在夏日的烈陽之外,只有鯉魚山之後的高山群,呈現一種不管見過多少回都覺得奇異的橙黃。因為雲的關係,帶有熱量的橙黃陽光只能射在遠遠的高山上,所以下方的縱谷空氣仍是帶有涼意的晨風。第一圈,大家就在這樣舒服的環境裡輕巧的跑完,甚至再回到志學門時才忽然發覺「咦!已經跑完了喔!」
- 第二圈,八點整起跑。波肥、嚕嚕陪跑,33分鐘。
波肥九點有期末考,但他還想再跑一圈,所以才開始起跑腳步就自然快了起來,嚕嚕一下子就被拋到後面去了。記得剛進鐵人隊的第一年,幾乎每個禮拜都要跑環校道路好幾圈,幾乎單次的練習量都是兩圈,那時覺得好遠好遠(因為以前的練跑經驗中沒有跑那麼多),都只能靠那些「山」撐下去……。因為,來到東華以前從來沒有在這麼多山的環抱中跑步,一步一步地跑著時它們的身影也在不斷地變幻著,像是今天七點仍是暗沉沉的鯉魚山到八點半時已經被黃光籠照,顯地朝氣蓬勃的樣子。它上頭插著四根鐵塔,隨著愈來愈接近志學的腳步,在眼前快速放大、升高,總覺它就像是一種安靜的巨大生物般,每天望著腳底來來去去的我們,默默地望著,每次跑步只要它映入眼簾時總會不自覺地把目光的焦點集中在它頭頂的四根觸角,像在說悄悄說般對說我傳達某種訊息……跑過即將完工的新體育館,隨著波肥的腳步,很快地轉出志學門,它也跟著消失在眼前。
- 第三圈,九點整起跑,46分鐘。嚕嚕陪跑。
原本50%的天空上覆蓋的雲,不知道一下子跑到那去了!剛踏出麥味登時,空氣好像默默提高了兩三度,太陽光開始帶著奇妙的重量感壓在身上。當然,由於必須拖著陽光和痠痛感的關係,腳步已不再如兩個小時前般輕盈。 而且,最明顯的是:風消失了!肚子餓了!可以感覺到身體的力氣漸漸地被吸進肚子裡去,更糟糕的是身體的熱被悶在身體裡出不來……不知道是力氣被吸走還是熱的關係,頭腦開始覺得暈眩。「但還只是第三圈而已,絕對沒問題,一定跑得完」,抱著這樣的信念,把目光專注在眼前十公尺左右的道路上,認真地數著步伐,直到鯉魚山出現在眼前,看到鯉魚山之後大概只要再跑兩千五百步左右就到麥味登了!
- 第四圈,十點整起跑,42分鐘。獨跑。
這樣一直任由太陽曬著時,頭腦漸漸變得恍恍惚惚,過去的事明天的事,或甚至下一圈還跑不跑的事都變得不怎麼重要了。
- 第五圈,十一點整起跑,嚕嚕陪跑,48分鐘。四周呈現一種可怕的亮黃色,好像只要從陰暗處跨進陽光裡,就會像微波爐裡的雞肉一樣,發出滋滋滋的聲意,細胞逐一快速地加溫,然後發出「可以吃了喔」的香味來。簡直就像恐怖片的情節一樣,「為什麼要挑這種日子舉辦這種儀式?」志榮問。說真的,確切的理由我也不知道。
- 第六圈,十二點整起跑,嚕嚕騎車陪跑(這一圈請嚕嚕用腳踏車上的碼錶計算確切的總里程數:6.7公里),42分鐘。
跟著腳踏車在大太陽底下一步一步地跑著時,雖然身體裡頭不斷滲出痛苦的汗水,但同時也在空氣中也飄起了懷念的味道來。懷念東華的環校道路。我曾經這麼擔心自己如果離開這裡以後就不再能這麼勤勞地跑步了,因為中壢西園路附近只能在一般的市街上跑步,要注意凹凸不平的人行道與紅綠燈(就算是綠燈也要擔心左後方的左轉車輛),不得已要跑到馬路上時更要不時地向左後方張望來車。回到中壢後再也不能像在這裡一樣什麼都不想地任性往前跑,簡直就像在跑步機上一邊跑著一邊望著山巒感覺風一樣。更讓人不得不懷念的理由是,在東華的道路上看到跑步的人就像看到廚房餐桌上馳走的螞蟻一樣正常,但如果在中壢看到有人擺動手臂在市街上以跑步的步伐前進著,那就像機車出現在高速公路上一樣,一定會被認為是某條神經不正常的人,雖然對那些咻咻咻開車經過的人沒什麼實際上的影響,但就會在心裡理所當然地評斷那是一種錯誤的行為:怎麼可以在高速公路上騎機車!怎麼可以在中壢市街上跑步!但是在東華環校道路上就沒有這樣的麻煩,因為「跑環校」在東華老師與學生的努力下已經成為一種很理所當然的行為。
- 第七圈,嚕嚕、波肥陪跑,57分鐘。
終於出現了:那種身體再也跑不下去的感覺,在準備繞過PA場往前進時,汽油已經燒到了盡頭,不管意識再怎麼踩油門身體都無法順利的前進,接著,連意識都屈服了,停下腳步讓身體躺在機車棚下,身體感到一陣陣的麻痺感,像是拔牙時的麻醉藥性擴大到全身一樣,身體各部位的存在漸漸脫離意識的範圍,但並不是那種失去知覺的麻木感,而是連心跳和呼吸的肌肉都一起漸漸失去力氣的感覺,所以身體各處的細胞都開始喊出缺氧的痛苦警訊。紅色訊號燈亮起。在車棚躺著,回想起去年四月間墾丁113比賽時跑到第11公里時也是這樣的感覺,「你可能只是為了好好地再體驗一次這種感覺才做這種事的吧!」當嚕嚕把水遞過來時我這麼懷疑著。
- l第八圈,嚕嚕、波肥、志榮陪跑,54分鐘。身體已經發出紅色閃光的訊號,不得已再多休息半個小時讓身體降溫。志榮和波肥仍照原訂計畫14:00先起跑。我試著吃掉桌上的食物,再用力吸著Dana送來的一大瓶西瓜汁,直到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紅色訊號才不再閃爍,意識也開始掌握到自己身體各部位的存在。再試著躺下讓身體恢復地快一些,接著14:30到了,我們再起跑。「總之,已經第八圈了!」我想,「必竟,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
- 第九圈,波肥、志榮陪跑;嚕嚕騎車,39分鐘。一個小時前吃的食物與西瓜汁似乎已逐步地被胃消化掉,養份也已經被吸收進身體裡的樣子,雖然踏出步伐時還是會扯動到已經彊直的腿部肌肉而帶來陣陣疼痛感,但能量已經被確切地吸收進來了,油箱裡已經有能源可用了,僅管疼痛,但是當意識下達前進的指令時,它的確能穩定的讓肌肉伸縮,一步步地往前進,一步步地來到最後一圈。
「我不是人,是單純的機器。因為是機器,所以沒必要感覺。只管向前跑。」我這樣對自己說。幾乎只想一點並忍耐著。如果想到自己是有血有肉的人,可能會痛苦得在途中就崩潰也不一定。自己這個存在確實在這裡,附隨著這個也有所謂自己這個意識。不過現在這時候,我努力把這些想成只不過是像所謂「方便的形式」似的東西而已。那是一種奇怪的想法,也是一種奇異的感覺。因為是有意識的東西在試圖否定意識。不過總之不得不把自己盡量趕進無機的地方去。唯有這樣才有繼續活下去的路,我本能地這樣覺悟。「我不是人,是單純的機器。因為是機器,所以沒必要去感覺。只管向前跑。」(村上春樹:《關於跑步,我說的其實是……》,台北市:時報文化,2008年11月出版,頁128-129)
- 第十圈,嚕嚕、波肥、志榮、Iris、佩、仕寧、哲瑜、(小麥?)陪跑,50分鐘。
我一直記得來到東華的第一天。那是星期天,早上四點從中壢家裡出發,車箱與後座塞滿行李,阿爸要我開車,我答應了。平常我是不肯開車的,因為某種偏執的理由而討厭握著方向盤踩油門,但這次不同,我知道阿爸在抵達花蓮後又要馬上開回來,所以那天就算他沒說我還是會放下偏執握起方向盤。那天,下著像是加壓蓮蓬頭似的大雨,雨水打在蘇花公路旁的岩壁上、道路上、汽車的擋風玻璃與板金上,一切都似乎要被敲碎般地啪啦啪啦地響著,雨水像是活著的生物般,敲打著流動著沖蝕著。我默默地開車,以非常緩慢地速度前進,仔細確認道路上沒有障礙物、對向來車沒有逾越中線後才敢輕踩油門。我斜眼瞥向坐在副駕使座的阿爸,他向著擋風玻璃外面的大雨不斷覆述:「慢慢開,沒關系。」「看清楚有沒有落石再駛過」他用台語說著。我同時也感覺到後座媽媽的緊張。我一向是不怎麼懂得害怕的人,竟然在那雨水的壓迫下不斷地聞到死亡的味道,而且在車裡瀰漫不散。「來東華讀書是不是一種錯誤的決定,爸媽到底是怎麼想的。」「這麼大的雨,到底能開到東華嗎?會不會坍坊,他們還開得回來嗎?」「我到東華去確切上來說是要追尋什麼呢?」我握著方向盤,道路曖昧不明,每一個彎道只能看到不斷被沖刷的崖壁,那後面到底還有沒有路都不能肯定,「我害怕了!十分害怕!」好想跟阿爸說我們就掉頭回家好不好,我知道他們不會反對,所以我繼續默默地踩著油門向未知的道路開去。如今,「未知」已被這兩年又九個多月來的日子所填滿,確實被填在那裡,不容改變,就像把食物吃進肚子裡然後消化變成身體的一部分一樣。確實地被填進去。這些被填進去的成分如果要拿來分類的話,與游泳、跑步與騎腳踏車有關的成分佔了這段日子中的絕大部分,好多的記憶體都是由鐵人三項訓練與比賽有關的人所填滿。在太陽下花了一整天的時間來回顧這填滿的過程,我感到滿足了!非常滿足!
眼前的世界已經開始搖晃,雨水把大家的頭髮和上衣打濕,意識又再度不太能操控雙腿的肌肉,但旅程就要終告結束,儀式即將完成……最滿足的是,原本未知的世界,不認識任何人也沒有人認識我的未知世界裡,在這即將結束的時候,有這麼一群人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