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kia的預設鈴聲在睡夢中響起,心頓時急跳了幾拍,直怕吵起其它弟兄,睡意矇矓間只讓它響了兩聲後就趕著把它按掉。鈴聲終結後,心跳又恢復了平穩地睡眠節奏,瞄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04:31,伸個大懶腰,決定起床。
穿上白豹布鞋,一踏出寢室,吸進秋末微帶涼意的空氣,抬頭望向難得的繁星,在沒有光害的觀音鄉顯得特別耀眼。寢室外的訓大營區,有一天24小時之中最自在的道路與空氣,雖然還是只能在那250公尺的兩線車道上跑,也只能呼吸著那同是從幾公里海岸外吹來帶有微弱海風的空氣,但那夜裡模糊燈光下的車道與沁涼空氣總是我在訓大最需要的,「犧牲睡眠,真是值得」,我心裡想。
摸黑來到業辦,取出水壺往肚子裡灌進昨夜準備好的500cc白開水。按下碼錶讓時間往前推動,心裡暗下決定今天要跑一個小時十分才停。先慢慢地小步地踩出步伐,讓肺充滿早晨的空氣,讓步伐自然地往前跨出,讓心隨著黎明前最終深遂的夜逐漸沉靜反思:「好久沒有這樣一個人在深沉的夜色中奔跑了」我努力回溯過往,「到底是多久以前呢?到底是從何時開始就明白自己是內向且需要孤獨的人呢?」好幾年來,在能獨立生活之後,就盡量一直靜靜地保持一個人的生活,盡量避開人群,盡量從事自己能完成的事,尤其是那些克苦地能獨自完成的事(趴在地板上讀長篇小說、在書桌前研究古典文籍、在馬路上踏出步伐、在泳池裡來回地划動手臂),只要一個人能有大把的時間沒有干擾地從事這些活動,就會感到無比的自由與滿足。可是,自從收到徵集令,被送到成功嶺新訓之後,這種自由的權利就被抹殺了。身體沒有自由,只能跟著部隊團體行動;精神沒有自由,腦袋裡被塞滿各種部隊的規矩與報告詞。身心只能成為部隊這一「整體」的一部分,「我」這個人也只能是一團一團部隊的一粒分子。分子沒有獨立生存的權利,只能跟隨整體行動。軍隊就像是為了弱化其中每一個分子的獨立性而存在的!「我只是空氣中的分子」,訓大晨間的強勁逆風讓我心裡興起強烈的吶喊:「我只是社會制度中的一個被制約的分子,隨著年紀,我將被更嚴厲地制約著」。
踏入成功嶺的新訓期間,一連170個人,170個分子從臺灣各地被徵集在一起硬是聚成一個整體,班長們只能用高姿態的強捍手段來推動這個被硬湊成的整體,讓它在新訓期間內流暢地按照規定完成吃飯、打掃、操課、洗澡、睡覺等流程。把170個原本具有獨立意識的分子在短時間內被硬組成只具有單一意識的連隊,這對帶隊的班長來說這當然不是一項簡單的工程;然而,對處於這170分子其中之一的我來說也是痛苦萬分:「被消除意識、被整體吞併」。
抽籤來到海巡署,在觀音鄉新訓完下部隊被選進訓練大隊處理訓練相關業務之後,雖然業務繁重,也有許多的新規定新業務要學習,卻重新具有保存自己獨立意識的權利,在業務之餘有著在軍中難得的獨處時間,可以讀自己的書、可以思考;也有身體的自主權,不再被綁在團體之中吃飯操課與睡覺,我可以決定什麼時候起床,上廁所也不用再報備,也可以在休息時間盡情地活動自己的身體。雖然我還是必須盡量成為訓大一中隊的一分子,努力讓它能順利的運作下去,但只要盡好自己的在隊上的本份,僅管身體在營區裡,精神與肢體上的活動仍感到活躍與自由。就像我的身體被限制在訓大這250公尺的道路上,只能在這250公尺間來回跑著,但無邊境的夜、星光、風與我的精神卻是自由且無限的。
我不想被消除獨立的意識、不想被整體被制度所吞併,所以跑步,在星空下與晨風中只有我自己,跟風一樣來回地恣意游盪在訓大的道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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